看著面前原本如玉一般的人日漸消瘦，漸漸的沒有生機，茵茵抿著嘴，不知道委屈從什麽地方來的，一陣酸澀從心底湧出，眼眶瞬間泛紅。

阮青衣擡起眼睫看她，空洞的眸子裏好歹泛了些許生氣，晃了晃腫脹腿腳，一仰脖子叫道，“去跟膳房說，公子我要喝豬蹄湯。”

茵茵聽他用慣用口氣說話，破涕為笑，擦了下眼角，笑道，“公子等著，我這就去！”說著飛快的跑出了門。

阮青衣撐著兩只腫脹的手挪到地下，怕他失血過度，養不過身體的蠱蟲，宇文梓很是好心的沒再用鐵鞭跟針棍教訓他，想了另外一個好東西來服侍他。

還真是好東西，一根改良過的絞棒從後穴穿進來，將之前裏面燒焦的腐肉夾出來，既照顧了他這下九流的身份又照顧到了他體內難醫難治的傷。

為了不拂逆的那姑娘的好意，他只能吃些湯水維系著，反正死不了，那千年人參、萬年靈芝養著，好的很。

外面雷鳴般浩蕩的聲音，應該是又有人出征，皇帝親送出城。

他挪著身子想站在窗前望一眼，以現在這情形，打下京師，攻破皇城指日可待，他要受的活罪也就快解脫了，只是……

想到這，他忍不住皺眉，雖然有蜀中巫醫，但是他也不能保證宇文璟跟穆驊身上的血抑之癥不會在這段時間裏反覆發作，危及性命……

門打開的時候，他正強迫自己用那雙殘破的腿挪向窗前，聽到聲音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來人，他費力的站直，可惜沒忍住，腿到底軟了一下。

宇文梓拍著手走近，“果然存了一身反骨，那麽細密的針頭也沒能讓你這雙腿的膝蓋廢了，竟然還能站起來，看來朕對你還真的是太好了！”

阮青衣咬牙站定，那張臉上也就被冷汗浸濕，毫無血色的唇淺淺滲出血，人還是固執強硬的笑，不肯折服絲毫，甚至還能反口，“皇上如對小人不好，小人現早在亂葬崗了不是嗎？”

宇文梓看著他不語，眼神中透著幾分探究，更多的還是憎惡。

這眼神阮青衣太熟悉，從初遇到現在宇文梓看他的眼神從未變過，從頭到尾的憎惡！

兩人相對而立，都不在言語。

從腿腳傳遞來的刺痛綿長有力，一陣強過一陣，阮青衣撐在桌上的手漸漸攏作拳，指尖泛白，骨節凸起。

已經到了極限，他站不住跪倒在地的極限。

宇文梓就那麽定定的看著他，等他跪倒或是伸出手求他扶他一把。

兩人就這麽僵持著，可時機不對，茵茵進門跪地叩拜將這僵局徹底打破，阮青衣竟在那一時一咬牙，站直了身子，抖了衣袖邁著方步坐到了床邊。

“皇上，那豬蹄湯……”阮公子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茵茵手裏的湯盅。

萬分難得，極致溫馨的一個場面。

宇文梓從茵茵手裏接過端著湯碗，撩了衣擺坐在床前，拿著湯匙吹涼了遞到阮青衣的嘴邊……

阮大家亦很是配合的張嘴，喝下去，整個過程都很靜謐，只能聽得到湯匙跟瓷碗碰撞出清脆的聲音，以及湯水攪動的聲音。

溫馨到實在詭異的一個場面，和諧的有些讓人渾身發涼。

起碼茵茵是這樣的感覺。

“你不想問問朕這次派了誰去對付你的那些心上人？”

阮青衣垂著眼，專心的樣子像是沒有聽見一樣，良久之後才聽到一聲輕笑，“這些都不重要，皇上，不論派誰去這一次恐怕都已成了定局……”

他說著猛地擡頭，斂去之前溫潤的淺笑，一字一句鄭重出口，“皇上定然要記得逆天行事，終究有報！”

在場的宮娥太監全都縮了縮身子，臉上都是又驚又恐的神色，他們甚至看到了眼前這人生不如死的下場，除卻驚恐，還有在他身上見血的不忍。

只是這一次意外的是，宇文梓沒有惱怒動手，他笑了笑，冰冷的瞳孔裏有阮青衣的倒影，聲音倦怠又玩味，顯得那麽無關緊要，像是阮青衣說出的並非是什麽大逆不道的話，而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他道：“哦？！是嗎？那你真應該勸勸宇文璟那些反賊！”

阮青衣輕笑出聲，沒有繼續接著他的話往下說。

宇文梓將那碗湯餵盡，起身，“三日！”他說道，“朕只給他三日，三日之後，如果沈然兵敗，朕就跟你賭個大的！”

“大的？呵呵……”阮青衣突然笑出聲，看著他笑的越來越大聲，像是聽到了很好笑的事情，他憋著笑說道：“皇上，跟我賭，最大也不過是這條賤命，用一條賤命賭你的萬裏山河，你覺得有的賭嗎？”

“當局者迷，你難道就不想賭一賭，看清你那執念到底值幾文？”宇文梓負手站在窗前道。

阮青衣笑的寡淡，“皇上恐怕錯了，於我不過一筆是要償還的血債，並未有什麽念！”

宇文梓轉身向外，站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反問了一句：“是嗎？”還沒有等阮青衣的回答，便大步離開。

等宇文梓走遠了，阮青衣怔忪半晌，最後莞爾一笑，自言自語的說話，“生就無念，何來執？！”

此後，皇帝下旨讓郝蓮給阮青衣用了上好的藥來療傷，也再未傷過他。

阮公子好活了幾日，奇跡般的恢覆了似得，精神十足，躺在屋前的椅子上，喝著桂花羹，閑來無事還挑逗那只蹲在他腳底打盹的懶貓。

那貓比阮大家還要懶，以往一人一貓比起定力來，從未見貓比人清醒的時間久。

阮青衣逗它，它也愛答不理，豎著尾巴起身，換了個太陽大的地方接著睡，茵茵看著阮青衣略微委屈無奈的神情，暗自好笑。

那貓兒不理他，他睡不著，只能撐著頭看天，偶爾起身來抖著廣袖，唱那麽一兩句戲文。

茵茵愛極了他唱戲時的一舉一動，就連那沙啞的音色在阮青衣身上都成了特色，偏偏阮大家只是唱那麽一兩句。

他唱，一世伶人為青衣，只等唱卻落幕曲，曲終人散場，自此陌路不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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